东汉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冬,洛阳城飘着细雪,魏王曹丕的府邸张灯结彩,朝臣们正为即将到来的禅让大典忙碌。而在城郊一座简陋的灵堂内,一位身着素服的官员却跪在汉献帝的牌位前,以头抢地、泣不成声。这位逆时代潮流而动的“孤臣”,正是时任魏国侍中的苏则。他的哭声,不仅是对旧王朝的哀悼,更是一曲忠义精神在权力更迭中的悲壮绝唱。
一、时代剧变:汉室倾颓与曹魏代汉
自董卓乱京以来,东汉朝廷已名存实亡。建安元年(196年),曹操迎汉献帝迁都许昌,开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时代。此后二十余年,曹操通过官渡之战统一北方,又以赤壁之战的失利暂缓南征,逐步构建起曹魏政权的雏形。至建安二十五年,曹操病逝,其子曹丕继任魏王,代汉之势已如箭在弦。
同年十月,汉献帝连续三次下诏“禅让”,曹丕则三次“推辞”后终登帝位,改国号为魏,史称魏文帝。这场看似和平的政权交接,实则是曹魏集团精心策划的权力游戏。据《三国志·文帝纪》记载,禅让大典上“百官陪位者数十万人”,而真正心向汉室的臣子,早已被边缘化或迫于形势沉默。
二、苏则其人:西凉猛士的忠义底色
苏则(?—223年),字文师,扶风武功人,早年以“刚直疾恶”闻名。他曾任酒泉太守,在平定张掖、酒泉叛乱时展现卓越军事才能,曾率数千残兵击退数万叛军,被时人比作“西凉周亚夫”。建安末年,苏则被征入朝,任侍中一职,成为曹魏核心决策层成员。
尽管身居高位,苏则却始终以汉臣自居。据《三国志·苏则传》记载,他“家世二千石”,深受儒家忠君思想熏陶。在曹魏集团内部,他因直言敢谏屡次触怒曹丕:曾因劝谏曹丕勿沉溺田猎被贬官,又因反对曹丕大兴土木修建宫殿遭冷遇。这种“不合时宜”的刚直,恰恰凸显其忠义本色。
三、哭丧事件:一场惊心动魄的忠诚宣言
汉献帝“退位”后被曹丕封为山阳公,迁居封地。但据《魏略》记载,苏则坚信献帝已被曹丕暗害(实际献帝寿终正寝于魏青龙二年),遂在洛阳城外私设灵堂哭丧。当曹丕闻讯派使者质问时,苏则昂首答道:“臣为汉臣,哭汉天子,何罪之有?”其言辞之激烈,令使者“惶恐不能对”。
这场哭丧事件背后,是苏则对“名分”的坚守。在儒家伦理中,“君臣大义”高于一切。尽管汉室已失实权,但献帝仍是名义上的天子。苏则的哭丧,既是对曹魏篡权行为的无声抗议,也是对自身汉臣身份的终极确认。正如清代学者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所评:“苏则之哭,哭其君之亡,亦哭其道之穷也。”
四、时代回响:忠义精神的困境与超越
苏则的结局颇具讽刺意味。哭丧事件后,他虽未被治罪,却再未获重用。黄初四年(223年),苏则因“积愤成疾”病逝,曹丕赐其谥号“刚侯”——这个充满褒义的谥号,恰似对这位孤臣的复杂评价:既肯定其刚直,又暗示其与时代脱节。
然而,苏则的忠义精神并未湮灭于历史长河。东晋史学家习凿齿在《汉晋春秋》中将其列为“汉室忠臣”典范;唐代修建武成王庙时,苏则与诸葛亮、张辽等名将同列“六十四将”;明清两代,地方官员更在武功县修建“苏公祠”以祀之。这些追认,折射出后世对忠义价值的永恒追寻。
五、历史镜鉴:权力更迭中的道德抉择
苏则的故事,揭示了中国传统政治中的深层矛盾:当“天命”与“人心”发生冲突时,士大夫该如何抉择?曹魏代汉是历史必然,但苏则的哭丧提醒我们:政治进步不应以道德沦丧为代价。在权力更迭的狂潮中,总需要有人像苏则那样,以血肉之躯守护文明的底线。
今日重读这段历史,我们或许会笑苏则的“迂腐”,但更应敬畏那份“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勇气。正如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所言:“夫臣之事君,犹子之事父也。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此非道也!”苏则的哭声,正是对这种“非道”的无声反抗,它穿越千年时空,依然在叩问着每个时代的灵魂:当权力碾压正义时,我们是否还有勇气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