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儿童视角的使用,是从艺术的角度来考虑的,因为儿童视角可以达到“陌生化效果”。儿童感受世界的混沌性、单纯性往往更能接近事物的真相,看到成人看不到或不愿看到的隐秘世界,也能看到被成人忽略或遮蔽的生活细节。
在《呼兰河传》中,众人都说小团圆媳妇有病,抓来公鸡,烧了开水,要用大缸给团圆媳妇洗澡。只有“我”说:“她没有病,她好好的。”并且跟小团圆媳妇一起玩,“‘我’给她一个玻璃球,又给她一片碗碟,她说这碗碟很好看,她拿在眼睛前照一照。她说这玻璃球也很好玩,她用手指甲弹着。”
小团圆媳妇“看见‘我’,也还偷着笑”,并且孩子气地对“我”说:“等一会你看吧,就要洗澡了。”两个孩子哪里知道“洗澡”会把命洗没了。还有,小团圆媳妇的辫子分明是她婆婆剪掉的,但是“她的婆婆说这团圆媳妇一定是妖精。就说,睡了一夜觉就自己掉下来了。”所有人都相信婆婆所言,而“我”却说:“不是的,是用剪刀剪的。”
“我”和小团圆媳妇是儿童之间的交流,从而暴露了小团圆媳妇“没有病”和头发是婆婆“剪下来的”真实,儿童看不到或者说预料不到事情发展的残酷和恐怖的结局,造成对成人内心世界的遮蔽,达到了“陌生化效果”。而读者在这距离中有了思索的空间,反而使恐怖事件更加触目惊心。
萧红小说儿童视角的运用,制造出惊愕和新奇感,从而看到人间的真面目。儿童视角还可以使异常沉重的悲剧有了一丝轻松,也达到了一种陌生化。如“我”看到有二伯被父亲打倒在地上,“有二伯就这样自己躺着,躺了许多时候,才有两个鸭子来啄食撒在有二伯身边的那些血。那两个鸭子,一个是花脖,一个是绿头顶。”
有二伯挨了打,受了气,没有地方发泄,就骂狼心狗肺的“兔羔子”,在“兔羔子,兔羔子……”的骂声中,“于是‘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大白兔,‘我’听见有二伯说‘兔羔子’,‘我’想到一个大白兔,‘我’抱着那大白兔,‘我’越看越喜欢,‘我’一笑笑醒了。”从儿童轻松、喜悦的叙述中,更加感受到有二伯凄惨的命运。
《呼兰河传》中写“我”看到冯歪嘴子一家,数九寒天屋里水盆都结了冰,新生的孩子没有衣服穿,只能盖着面袋睡觉。“‘我’想那磨房的温度在零度以下,岂不是等于露天地了吗?这真是笑话,房子和露天地一样。‘我’越想越可笑,也就越高兴。”儿童视角的“越想越可笑”的“陌生化”描写,更使读者感到一种无法遏制的悲哀。
用儿童视角进入历史,感知呼兰小城,可以呈现出生活的原生态:“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
“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的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
在这里,大自然特别孩子气,“要怎么样,就怎么样”,自由自在。对祖父的描写也是为了表现这种自由自在,祖父在萧红眼里,也是一株自然生长的植物。祖父的眼睛是笑盈盈的,祖父的笑,常常笑得和孩子似的,遇到小孩子,每每喜欢开个玩笑,说“你看天空飞个家雀”。趁那孩子往天空一看,就伸出手去把那孩子的帽给取下来了。
有的时候放在长衫的下边,有的时候放在袖口里头。他说:“家雀叼走了你的帽啦。”大自然和祖父的自然状态与折磨小团圆媳妇的杀人者和“看客”形成鲜明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