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哲学家张载的哲学体系,因“太虚即气”“一物两体”等命题的提出,在中国哲学史上引发了长达千年的唯物与唯心之争。这场争论不仅关乎学术史的定位,更折射出中国哲学对宇宙本源、认识方法与伦理实践的深层思考。
一、唯物论的基石:“气本论”的宇宙生成模式
张载的“气本论”是其哲学体系的核心。他提出“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凡象皆气”,认为气是构成宇宙万物的本原,太虚是气的本然状态,气的聚散变化形成了天地间的万事万物。这一观点打破了传统儒家对宇宙的模糊认知,构建了“太虚—气—万物”的宇宙生成模式,为理学奠定了坚实的哲学基础。
在张载看来,气不仅是物质性的存在,更具有精神性的内涵。气的运动变化遵循“理”的规律,这种理既是自然法则,也是道德准则。他强调“太虚即气”,否定了佛教“空”“无”的虚无观,明确指出“气聚则明,气散则无”,但“无”并非不存在,而是气的幽暗状态。这种对物质世界实在性的肯定,与唯物主义“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的基本原则高度契合。
例如,张载在批判佛教时指出:“浮屠明鬼,谓有识之死受生循环,此太虚之中更有物哉?”他通过雷霆、草木、陶冶、舟车等具体事物,论证物质世界的客观实在性,反对佛教将世界视为幻妄的唯心主义观点。这种批判不仅体现了张载对物质世界的深刻洞察,也彰显了其哲学体系的唯物主义倾向。
二、唯心论的争议:认识论与伦理观的双重维度
尽管张载的“气本论”具有鲜明的唯物主义特征,但其在认识论与伦理观上的某些观点,却为唯心主义解读提供了空间。这种争议主要集中于以下两点:
1. 认识论:“闻见之知”与“德性之知”的区分
张载将知识分为“闻见之知”与“德性之知”。前者源于感官经验,后者源于道德修养与内心体悟。他贬低“闻见之知”的地位,认为“耳不可以闻道”,仅靠耳目闻见无法认识“性与天道”,甚至可能“累其心”。相反,“德性之知”才是真知,能“烛天理”“知天命”,达到“周万物而无所不知”的境界。
这种观点与孟子“尽心知性”的思想一脉相承,强调内在道德修养对认识的主导作用。部分学者据此认为,张载的认识论具有主观唯心主义倾向,因为“德性之知”并非源于客观物质世界,而是源于主体内心的道德体验。
2. 伦理观:“天人合一”的终极追求
张载提出“天人合一”的伦理观,主张通过“大其心”实现与天地万物一体的境界。他认为,人作为天地之灵,既承载着宇宙的奥秘,又肩负着实现人性光辉的使命。这种思想超越了简单的唯物与唯心的二元对立,开创了一条贯通天人、融合心物的哲学道路。
然而,在“天人合一”的实践中,张载强调“诚明”与“良知”的作用,认为“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只有通过道德修养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这种对道德主体的强调,被部分学者解读为唯心主义的伦理观,因为它将道德实践的主体置于客观物质世界之上。
三、唯物与唯心的和解:历史语境下的哲学定位
张载哲学的唯物与唯心之争,本质上源于对其思想体系的多元解读。从历史语境看,张载的哲学是在批判佛教唯心主义的过程中形成的,其“气本论”明确反对佛教“空”“无”的虚无观,强调物质世界的实在性。这种批判不仅具有哲学意义,更具有社会现实意义,因为北宋时期佛教盛行,对儒家伦理构成了严重挑战。
同时,张载的认识论与伦理观也反映了儒家哲学的传统。儒家强调“内圣外王”,注重道德修养与内心体悟,这种传统在张载的哲学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因此,将张载的哲学简单归为唯物或唯心,都可能忽视其思想的复杂性与深刻性。
现代学者张岱年认为,张载的哲学是唯物主义的,但其思想中也夹杂着唯心主义的残余。这种观点既肯定了张载“气本论”的唯物主义特征,也承认了其在认识论与伦理观上的某些唯心主义倾向。这种多元解读,或许更接近张载哲学的真实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