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216年)五月,曹操进封魏王,这本是曹魏集团迈向巅峰的里程碑,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蒙上阴影——追随曹操二十余载的重臣毛玠被逮捕下狱,险些丧命。这位曾提出“奉天子以令不臣”战略、掌管曹魏人事大权的元老,为何会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其命运转折的背后,是曹魏集团内部嫡庶之争、派系倾轧与曹操晚年性格异化的多重交织。
一、功勋卓著:从寒门谋士到曹魏“司直”
毛玠出身陈留平丘寒门,早年以清廉公正闻名县吏。汉末乱世中,他拒绝投奔政令混乱的刘表,转而投奔曹操,成为其麾下首位提出战略规划的谋士。其“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蓄军资”的方略,为曹操统一北方奠定了政治与经济基础。曹操采纳此策后,不仅获得政治合法性,更通过屯田制解决了军粮问题,使曹军在官渡之战中击败袁绍,奠定霸业根基。
在人事领域,毛玠与崔琰共同掌管东曹掾,负责选拔官吏。他坚持“唯才是举”原则,拒绝任用名不副实者,甚至拒绝曹丕为亲属说情的请求,直言“老臣以能守职,幸得免戾,今所说人非迁次,是以不敢奉命”。曹操对此高度赞赏,称其“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复何为哉”,更将其比作汉初直言敢谏的周昌,誉为“国之司直”。
二、嫡庶之争:权力漩涡中的中立困境
毛玠的悲剧始于曹魏储位之争。曹操诸子中,曹丕与曹植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作为掌管人事的核心官员,毛玠虽未公开站队,但其言行仍被卷入漩涡。他曾秘密上表曹操,以袁绍“嫡庶不分,覆宗灭国”的教训警示储位废立需谨慎,此举虽获曹操认可,却也暴露了其对嫡长子制度的维护倾向。
曹丕为巩固地位,曾亲自拜访毛玠请求推荐人才,但遭严词拒绝。而曹植阵营的丁仪等人与毛玠素有矛盾,长期觊觎其人事权力。建安二十一年(216年),崔琰因“怨谤不逊”被曹操赐死,毛玠作为崔琰好友,其悲愤情绪被丁仪利用,成为构陷的突破口。
三、诬告风波:一句“天怒”引发的杀机
崔琰死后,毛玠的处境急转直下。丁仪向曹操举报,称毛玠外出时见刺字犯人妻儿被没为官奴,竟言“老天不下雨就是这个缘故吧”。此言被解读为影射曹操滥杀无辜导致天谴,触怒了晚年多疑的曹操。尽管毛玠辩解自己“职在机近,人事所窜”,但曹操仍下令将其逮捕,命钟繇审问。
这场诬告的实质是派系斗争。丁仪作为曹植支持者,长期与毛玠代表的清流派对立。毛玠掌管人事期间,拒绝任用丁仪等权贵子弟,导致双方积怨已深。崔琰之死更使毛玠失去政治盟友,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四、性格异化:从重情到薄情的曹操
曹操对毛玠的态度转变,折射出其晚年性格的剧变。早期,曹操对毛玠极为器重:远征乌桓时,将缴获的古朴屏风、凭几专程赐予毛玠,称其“有古人之风”;撤并官署时,因毛玠任职东曹而保留该机构,直言“撤东曹如断日月”。然而,随着权力巩固,曹操逐渐暴露出暴虐多疑的一面。
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曹操临终前仍下令处死名医华佗,其“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极端思维已显端倪。对毛玠的处置,正是这种性格异化的体现——即便毛玠无实质过错,仅因一句可能被曲解的言论,便遭下狱免职。桓阶、和洽等大臣虽奋力营救,曹操仍坚持免去其官职,仅给予象征性礼遇。
五、历史警示:权力漩涡中的生存法则
毛玠的悲剧,是封建专制体制下人性异化的典型案例。作为寒门出身的能臣,他凭借才能与清正获得曹操信任,却在权力斗争中沦为牺牲品。其命运揭示了三个历史规律:
中立者的困境:在嫡庶之争中,完全中立往往难以自保,毛玠虽拒绝站队,仍被双方视为威胁。
清流派的悲剧:坚持原则的官员易遭权贵记恨,毛玠的公正选拔触动了太多利益集团。
君主猜忌的致命性:曹操晚年对权力的极度敏感,使任何可能威胁其统治的言行都被无限放大。
毛玠之死,标志着曹魏集团内部矛盾的公开化。其身后,曹丕与曹植的斗争愈发激烈,最终导致曹植势力被清洗。而曹操的薄情寡义,也为曹魏政权埋下了短命的伏笔——仅46年后,曹家江山便被司马氏篡夺。这段历史警示后人:在权力漩涡中,才能与清正或许能赢得一时信任,却难逃制度性暴力的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