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绘画理论史上,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以其系统性、权威性成为后世研究古代绘画的重要文献。其中,他对“六法”的阐释与对画家作品的评判,深刻影响了中国绘画美学的走向。而在众多画家中,张彦远对阎立本与吴道子的评价尤为引人注目——前者被赞“六法该备,万象不失”,后者则被推崇为“六法俱全,万象必尽,神人假手,穷极造化”。这两位唐代画坛巨匠的“六法”之誉,既反映了张彦远对绘画标准的严格把控,也揭示了唐代绘画从“形似”到“神韵”的艺术演进。
一、阎立本:“六法该备”的宫廷绘画典范
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明确提到:“阎则六法该备,万象不失。”这里的“阎”指阎立本及其兄阎立德,但以阎立本的艺术成就更为突出。作为唐代宫廷画家,阎立本以历史人物画和肖像画闻名,其代表作《历代帝王图》通过细腻的笔触与精准的造型,展现了从汉昭帝到隋炀帝等十三位帝王的形象与气质。张彦远评价其“万象不失”,正是对其“应物象形”能力的肯定——无论是人物的面部表情、服饰细节,还是历史场景的还原,阎立本均能做到“形神兼备”。
从“六法”标准看,阎立本的作品体现了对传统技法的继承与创新。他师法顾恺之、陆探微的“密体”画风,线条紧劲连绵,色彩典雅庄重,符合“骨法用笔”与“随类赋彩”的要求;在构图上,他通过人物主次、疏密关系的安排,实现“经营位置”的精妙;而其画作中帝王威严与文臣儒雅的刻画,则暗合“气韵生动”的终极追求。张彦远将其列为“六法该备”的典范,实则是对唐代宫廷绘画“以形写神”传统的总结。
二、吴道子:“六法俱全”的宗教绘画革新者
若说阎立本代表了唐代宫廷绘画的严谨与规范,吴道子则以“六法俱全”的突破性成就,成为民间宗教绘画的集大成者。张彦远在《论画六法》中盛赞:“唯观吴道玄之迹,可谓六法俱全,万象必尽,神人假手,穷极造化也。”这一评价不仅高于阎立本,更将吴道子推至“六法”实践的巅峰。
吴道子的创新首先体现在“用笔”上。他突破顾、陆的“密体”传统,创立“疏体”画风,以“莼菜条”般的流畅线条勾勒形象,笔势遒劲洒脱,如“笔才一二,像已应焉”。这种“笔迹磊落”的技法,既符合“骨法用笔”的要求,又通过线条的疏密、虚实传递出对象的动态与神韵,实现了“气韵生动”与“应物象形”的统一。例如,他在长安寺庙壁画中描绘的《地狱变相图》,仅凭寥寥数笔便让观者感受到鬼神的狰狞与地狱的恐怖,其“笔未到而意已存”的境界,正是“六法”综合运用的典范。
其次,吴道子在“经营位置”与“传移摹写”上亦独树一帜。他擅长在大幅墙壁上作画,通过“吴家样”的独特构图,将人物、山水、云雾等元素融为一体,创造出“人物有八面,生意活动”的立体效果。这种“纵意态肆”的创作状态,使他的画作“气韵雄壮,几不容于缥素”,甚至被张彦远形容为“神人假手”,达到人画合一的境界。
三、从“该备”到“俱全”:张彦远评价标准的深层逻辑
张彦远对阎立本与吴道子的不同评价,实则反映了唐代绘画从“规范”到“超越”的发展脉络。阎立本的“六法该备”强调对传统技法的全面掌握,其作品以“形似”为基础,通过严谨的构图与细腻的笔触传递神韵,符合宫廷绘画的审美需求;而吴道子的“六法俱全”则突破了技法的束缚,以“用笔”为核心,通过线条的节奏与动态实现“形神兼备”,其作品更注重“意在笔先”的创造性表达,契合了民间宗教绘画对“震撼力”与“感染力”的追求。
张彦远的评价标准亦暗含其对“古画”的崇尚。他认为“古之画或能移其形似而尚其骨气”,而“今之画人”往往“纵得形似而气韵不生”。吴道子虽为唐代画家,但其“穷极造化”的艺术成就已超越时代,被张彦远视为“古画”精神的延续;而阎立本作为宫廷画家,其作品虽严谨规范,却更侧重于“形似”的呈现,故在“气韵生动”的层次上略逊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