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政治体系中,"皇帝之下谁掌权"的追问贯穿两千余年。从秦汉的丞相府到明清的内阁,从三公九卿到三省六部,宰相与丞相的称谓交替出现,既折射出皇权与相权的博弈,也暗含着中国古代政治制度的深层逻辑。
一、制度起源:从泛称到实职的嬗变
"宰相"一词最早见于《韩非子·显学》,其本质是君主之下的最高行政长官的泛称。春秋时期,管仲以"相齐"之职辅佐齐桓公称霸,成为史上首位被明确记载的宰相。此时的"宰"象征主宰,"相"意为辅佐,二者结合形成对辅政大臣的统称。至战国时期,各诸侯国普遍设立"相邦"(后避刘邦讳改"相国"),如秦国范雎、魏国惠施均以此职执掌国政,但尚未形成固定官制。
"丞相"作为具体官职,则诞生于秦代。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在中央设三公九卿制,以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分掌行政、军事与监察。其中丞相为"百官之首",如李斯任左丞相时,可直接驳回秦始皇诏令,其权力之重可见一斑。汉代延续此制,萧何、曹参等名相均以丞相之职辅佐汉室,但至东汉光武帝时,为削弱相权,将政务中心转移至尚书台,丞相逐渐沦为虚职。
二、称谓之辨:实职与泛称的权力密码
二者的核心区别在于制度属性:丞相是特定历史时期的法定官职,而宰相是对辅政大臣的统称。以唐代为例,三省长官中书令、侍中、尚书令均为法定宰相,但尚书令因唐太宗曾任此职而长期空缺,实际行使相权的是尚书省左右仆射。此时若称某人为"丞相",则属史实错误,因唐代未复设丞相一职。
这种称谓差异折射出皇权对相权的控制策略。明代朱元璋废丞相后,以"内阁大学士"协理文书,但大学士仅为五品官,需通过加衔"太师""太傅"等虚职提升地位。至张居正任首辅时,虽无丞相之名,却通过票拟权掌控六部,实际行使宰相之权。清代军机处的设立更将此趋势推向极致,军机大臣"跪受笔录",彻底沦为皇帝秘书,但满朝文武仍以"相国"尊称权臣如和珅,凸显"宰相"称谓的象征意义远超实职。
三、权力消长:从分权到集权的制度演进
二者的历史变迁本质是皇权与相权的博弈。秦汉时期,丞相可开府置官属,如萧何建未央宫时,其府署规模仅次于皇宫;至唐代,三省长官共议国政,相权被分割为决策(中书)、审议(门下)、执行(尚书)三部分;宋代通过"二府三司"制,将相权进一步拆分为行政(中书门下)、军事(枢密院)、财政(三司),使宰相成为"事权分散的协调者"。
这种分权趋势在明代达到顶峰。洪武十三年(1380年),胡惟庸案后朱元璋废丞相,将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形成"皇权独尊"局面。但政务繁重迫使皇帝设立内阁,至严嵩、张居正时期,首辅权力反弹,形成"虽无相名,实有相权"的畸形状态。清代军机处的设立则彻底终结这一循环,军机大臣"只供传述缮撰,而不能稍有赞画于其间",相权被彻底收归皇权。
四、历史镜像:制度变迁的深层逻辑
从宰相到丞相的称谓变化,揭示了中国古代政治的两大矛盾:一是效率与集权的矛盾——分权制虽能防止权臣专政,却导致行政效率低下,如宋代"二府三司"制下,一份诏令需经中书取旨、门下审覆、尚书执行、三司核账四道程序;二是名实与权力的矛盾——明代内阁大学士品秩低下,却通过"批红权"(代皇帝批阅奏章)掌控实权,形成"低职高权"的怪象。
这种矛盾最终在清代达到调和。雍正帝设立军机处,以"简速密直"的原则处理军政要务,军机大臣"承旨、拟谕、办理军机",既保证皇帝对权力的绝对控制,又通过"廷寄"制度提高行政效率。至此,中国古代政治制度完成从"宰相制"到"皇权制"的终极转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