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200年)的白马之围,成为三国史上最具争议的战场之一。当关羽单骑冲入袁绍军阵,斩杀颜良的瞬间,不仅改写了官渡之战的进程,更在千年后引发关于"降曹"与"忠汉"的激烈争论。通过《三国志》等正史的冷静记录与后世史家的深度剖析,这场争议背后的历史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一、降曹事件:从战场被俘到条件受降
《三国志·武帝纪》明确记载:"曹公东征先主,先主败绩...并擒关羽以归。"这段文字揭示了关羽与曹操相遇的初始状态——作为战俘被俘。不同于《三国演义》中"土山约三事"的浪漫化描写,正史中的关羽是在徐州之战中被曹军生擒的。但这场俘虏事件很快出现转折,当曹操以汉献帝名义封关羽为偏将军时,这位战俘提出了关键条件:"吾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吾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
这段对话包含三个核心要素:其一,关羽承认与刘备的君臣关系;其二,明确表示会以军功报答曹操后离开;其三,接受汉献帝封赏的"汉寿亭侯"爵位。这种"降汉不降曹"的立场,在《三国志·关羽传》中得到印证:"曹公禽羽以归,拜为偏将军,礼之甚厚。绍遣大将颜良攻东郡太守刘延于白马,曹公使张辽及羽为先锋击之。羽望见良麼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绍诸将莫能当者,遂解白马围。"
二、忠汉情结:汉室正统的终极认同
关羽对汉献帝的忠诚,在多个历史细节中显露无遗。建安五年(200年)许田射猎时,当曹操持弓接受百官朝拜,唯有关羽"剔起卧蚕眉,睁开丹凤眼,提刀拍马便出",欲斩曹操。这种激烈反应源于其内心深处对"汉室正统"的坚守。清代史学家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指出:"关羽所忠者,非刘备个人,乃汉室江山也。"
这种忠汉情结与其接受的教育密不可分。作为熟读《春秋》的武将,关羽深受儒家"忠君"思想影响。当他接受汉献帝亲封的"汉寿亭侯"爵位后,终生未改此称号,即便刘备称帝后赠予"荆州牧"大旗,他仍坚持使用"汉寿亭侯关"的旗帜。这种选择在《三国志》裴松之注引《献帝春秋》中有明确记载:"羽大悦,遂解白马之围,拜书告辞,而奔先主于袁军。"
三、政治博弈:三方势力的微妙制衡
关羽的降曹行为,本质上是汉末三方势力博弈的产物。曹操需要借助关羽的军事才能破解白马之围,同时通过封赏展示"尊汉"姿态;刘备集团则通过关羽的"暂栖曹营"保持战略缓冲;而关羽本人则利用这个机会实现三重目标:保全性命、报答汉室、积累军功为日后回归刘备集团创造条件。
这种政治智慧在襄樊之战中达到巅峰。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关羽北伐时打出"汉寿亭侯"旗号,既彰显自身正统性,又暗合刘备"匡扶汉室"的口号。当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时,曹操甚至考虑迁都以避其锋芒。这种军事威慑力,与其说是对曹操的挑战,不如说是对汉室正统的终极捍卫。
四、历史评价:忠义符号的构建与解构
后世对关羽的"忠义"形象塑造,经历了从历史真实到文学想象的演变过程。宋代统治者为强化正统观念,开始神化关羽,宋徽宗先后四次加封其爵位;明代《万历野获编》记载皇室在宫中专祀关公;清代雍正时期,关羽被尊为"武圣",与"文圣"孔子并列。这种官方推崇与民间信仰的结合,最终将关羽塑造为超越时空的忠义符号。
但历史学者方诗铭在《三国人物散论》中提醒:"关羽的忠义具有双重性——对刘备是兄弟情义,对汉室是政治忠诚。"这种复杂性在《三国志》中早有体现:陈寿评价关羽"刚而自矜",既肯定其勇武,又指出其性格缺陷。这种立体化的历史评价,远比单一的"忠义"标签更接近真实。
五、现代启示:历史记忆的祛魅与重构
当我们拨开千年迷雾重新审视这段历史,会发现关羽的降曹事件实则是汉末乱世中理想主义者的生存智慧。他既没有盲目效忠某个军阀,也未沦为权力游戏的牺牲品,而是通过精准的政治判断,在保全自身的同时践行着"匡扶汉室"的理想。这种超越个人得失的家国情怀,或许正是关羽形象历经千年仍被传颂的深层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