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娘作为一个人名,自此就从柳永词里消失了。可虫娘的痕迹也许并未湮灭。“愁极。再三追思,洞房深处,几度饮散歌阑,香暖鸳鸯被。岂暂时疏散,费伊心机。”(《浪淘沙•梦觉透窗风一线》)。
我注意到柳永所用的“洞房”一词。既是洞房,那情分、那感觉,自然非一般的寻花问柳。如果这洞房里的另一位主角是柳永的妻子,夫妻间的爱情活动不必也不需要“饮散歌阑”,也不会仅仅那么“几度”。如果这洞房的另一位主角不是柳永的妻子,柳永把两人温存的地方称之为“洞房”,就是在思想上、感觉上给了她以妻子的地位。
“假似重相见,还得似、旧时么。”(《鹤冲天•闲窗漏永》)、“知他深深约,记得否。”(《迷仙引•红板桥头秋光暮》)、“风枕鸾帏,二三载,如鱼似水相知。”(《驻马听•凤枕鸾帏》)、“记取盟言,少孜煎,剩好消息”(《法曲献仙音•追想秦楼心事》)、“睡觉来、披衣独坐,万种无聊情意。怎得伊来,重谐云雨,再整余香被。祝告天发愿,今后永无抛弃”(《十二时•晚晴初》)“如削肌肤红玉莹。举措有、许多端正。二年三岁同鸳寝。表温柔心性”(《红窗听•如削肌肤红玉莹》)……
似乎都有《木兰花》等前三首词的余音。可惜,这些都是我作为一个柳永词的欣赏着的一厢情愿。我想,假如柳永在漫长的人生苦旅中仍然以虫娘为对象,尽情地续写自己的困顿愁烦,成就了自己“尤工于羁旅行役”的盛名,那么,虫娘对柳永的“追思”和温情,为宋词昌盛的贡献,也为人性抹上了一笔追求真爱的执着。
虫娘之名在柳永词里的消失,让我疑惑。按情理想,她不该被柳永忘怀。我想这个失迷,原因可能有三。
一是客观条件限制了柳永与虫娘的继续交往。后来也许两人还见过面,那就虚于应付一下:“当初聚散。便唤作、无由再逢伊面。近日来、不期而会重欢宴。向尊前、闲暇里,敛着眉儿长叹。惹起旧愁无限”(《秋夜月•当初聚散》),然后不了了之。也可能一本正经地拒绝:“认得依稀旧日,雅态轻盈。娇波艳冶,巧笑依然,有意相迎。
墙头马上,漫迟留、难写深诚。又岂知、名宦拘检,年来减尽风情”(《长相思•画鼓喧街》),从此断了虫娘的念头。当然,最妥善的是避而不见:“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忆帝京•薄衾小枕天气》。如果这样,虫娘,你可不要怨七郎啊。你一定听说过“不变蝎子不蛰人”这句俗话。听我解释:变了蝎子不蛰人,那还算是蝎子么?再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凭虫娘“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的“质量”和“举措皆温润”的“包装”,再加上“每到婆娑偏恃俊”的“宣传”,咱依然能让“坐中少年暗销魂,争问青鸾家远近。”有与柳永同时代的另一位词人杜安世的《浪淘沙》为证:“帘外微风。云雨回踪。银灯尽冷锦帐中。枕上深盟,年少心事,陡然成空。岭外白头翁。到没由逢。一床鸳被叠香红。明月满庭花似绣,闷不见虫虫。”
二是虫娘这边发生了意外情况。我甚至想柳永的《离别难•花谢水流倏忽》和《秋蕊香引•留不得》悼念的伎女该不是虫娘吧。虫娘真的香消玉殒,以她与柳永之间感情的个例,柳永应该寄托出、虫娘应该得到那样深挚的怀念。因为这两首悼亡词,在给柳永罩上平等对待风尘女子光环的同时,也让比平凡还要平凡的歌妓例外地享受到被填词追念的荣誉。如此,虫娘可谓死得其所了。
三是柳永的良苦用心。美人迟暮是人们所不愿想见的。虫娘的戛然中止,就把虫娘的美好,定格在最完美的一霎,凝固成为一个不变的形象,不仅能让柳永对虫娘的思念可以超越时空,而且给后人留下宽阔的想象空间。君不见1000年后,虫娘又出现在电视剧《书剑情侠柳三变》里,出现在新编越剧《白衣卿相》、《柳永与虫娘》里。今天的人们按照各自的想象,演绎着虫娘的故事,为虫娘设计出符合自己审美情趣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