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99年,65岁的东晋高僧法显从长安出发,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翻越帕米尔高原,成为首位经陆上丝绸之路抵达印度并由海路归国的求法者。228年后,唐代高僧玄奘再次踏上西行之路,历经17年取回657部佛经。当法显已将《摩诃僧祇律》等经典带回中国,为何玄奘仍要冒死西行?这一历史追问背后,隐藏着佛教中国化进程中不同阶段的深层需求。
一、法显西行:填补汉地律藏的空白
法显西行的直接动因,源于汉地佛教戒律体系的严重缺失。东晋时期,佛教传入中国已逾三百年,但僧团管理仍依赖《四分律》《十诵律》等零散译本,且不同律典间矛盾重重。法显在《佛国记》中痛陈:“法令残缺,先人所译,质异文殊,义不相接。”这种混乱导致僧团纪律松弛,甚至出现“饮酒食肉,行同俗人”的乱象。
为获取完整戒律体系,法显以花甲之龄踏上西行路。在印度摩揭陀国巴连弗邑,他抄得《摩诃僧祇律》《萨婆多律》等五部律典,并在狮子国(今斯里兰卡)补充《弥沙塞律》。归国后,他主持翻译的《摩诃僧祇律》成为汉传佛教“大众部”戒律基础,其《佛国记》更以9500字详述30国地理、宗教、文化,被印度历史学家阿里誉为“重建印度史不可或缺的文献”。
法显的贡献在于为汉地佛教提供了制度框架,但其译经规模有限,且侧重律部经典。此时,大乘瑜伽行派思想尚未系统传入,佛教中国化仍停留在制度层面,尚未触及教义核心。
二、玄奘西行:破解教义分歧的学术使命
玄奘所处的唐代,佛教已发展为“半壁江山”的国教,但教派分裂严重。当时汉地流行《摄大乘论》《成实论》等典籍,但不同宗派对“阿赖耶识”“佛性”等核心概念的解释大相径庭。玄奘在洛阳译经场目睹“一论师讲经,百人诘难,终日无决”的乱象,深感“若不亲往求法,恐为后人所诮”。
玄奘的学术追求远超法显。他西行目的明确:一是求取《瑜伽师地论》等大乘瑜伽行派根本典籍,二是师从那烂陀寺戒贤法师学习“五明”学问。在那烂陀寺的五年间,玄奘不仅精研《大般若经》《中论》等经典,更以“舌战十八日”击败外道论师,被戒日王尊为“大乘天”。其带回的657部佛经中,包括《大般若经》600卷、《解深密经》5卷等大乘经典,以及因明学、声明学等逻辑学著作,系统填补了汉地佛教教义体系的空白。
玄奘的贡献在于构建了完整的佛教哲学体系。他创立的唯识宗,以“万法唯识”“转识成智”为核心,将印度瑜伽行派思想与中国儒家“心性论”结合,推动佛教从制度实践向哲学思辨的转型。这种转型为后世禅宗、华严宗的兴起奠定了理论基础。
三、时代需求:从制度建设到思想统一
法显与玄奘的西行,本质上是佛教中国化进程中的两次范式转换。法显所处的东晋,佛教刚完成“制度移植”,急需建立符合中国国情的僧团管理制度。其带回的律典,为汉地佛教提供了“戒律本土化”的模板,使佛教从民间信仰升华为制度化宗教。
玄奘所处的唐代,佛教已深度融入社会生活,但教派分裂威胁宗教统一。唐太宗曾感叹:“朕观佛经,深解其义,然诸家异说,令人困惑。”玄奘的西行,实为回应统治者对“思想统一”的需求。其译经事业得到朝廷全力支持,唐太宗亲自为《大唐西域记》作序,称其“扬我皇之德泽,播于东土”。玄奘创立的唯识宗,虽因教义艰深未成主流,但其“五不翻”翻译原则、“五种不译”术语规范,却成为后世译经的圭臬。
从法显到玄奘,中国佛教完成了从“制度输入”到“思想输出”的跨越。法显的《佛国记》为后世西行者提供了路线图,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则成为研究印度史、中亚史的权威文献。两位高僧的接力,不仅推动佛教中国化,更塑造了中华文明“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文化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