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元前42年12月的某日,此时正值寒冬,天气阴冷,在罗马城市广场讲台的周围正围着一大堆围观的人群。这一天并没有什么公众集会,也没有什么人在演讲,但是人们依然对着讲台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时不时的还传出来几声抽泣的声音。人群外围的好事者纷纷挤上前去,要一探究竟。待走近一看,观者无不毛骨悚然!原来钉在讲坛正中的,是一对血淋淋人手和一个人头!头颅的主人,正是被誉为“祖国之父”的前执政官、大文豪、大哲学家西塞罗。
公元前106年,西塞罗出生于罗马南部的阿尔皮诺小镇。他父亲属于骑士阶级,家境还算富裕,社会地位也不低。在普鲁塔克的记载中,西塞罗出生时的情景十分灵异∶不仅他亲妈分娩时居然一点都不疼,连他奶妈都亲眼看到一坨幽灵显形,指着这个大胖小子预言道∶这孩子不是一般人,日后必将造福罗马!
不过编归编,这些段子也不全是空穴来风。童年时代,西塞罗就显示出了非凡的天赋,脑子聪明、悟性高、热爱学习、成绩特别的好,有神童之美称,属于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听闻大名的各路家长纷纷前来拜访,只为一窥“神童”的真容。
神童长大后更是非同凡响,他16岁离开家乡,赶赴罗马求学,拜在菲洛、斯凯沃拉、科里托马库斯等名家门下,学习各种高深的学问。当我们还在愁眉苦脸、啃书备考的年纪时,人家西塞罗俨然已成大家,无论是政治、法学、哲学、文学等等,他无一不通、也无一不精。
《论共和国》、《论法律》、《论至善至恶》、《论演说家》等大作,都出自西塞罗的手笔,人类社会中的大事几乎被他论了个遍。他还发明了诸如“实在法必须服从自然法”、“混合政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等重要原则,对洛克、休谟,乃至美国的汉密尔顿、亚当斯等人,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此外,西塞罗还是一个出色的雄辩家,经常参加行政官们为争夺选票而召开的公众集会,现场观摩抬杠实战。后来他又成了一位律师,没事就跑到罗马广场上观看各种诉讼。演说家+律师的结果,就是他的官司几乎总是胜诉,被冠以“罗马最伟大辩护者”的美称。
如果不掺和政治,以西塞罗在学术方面的建树,做个流芳千古的“大学问家”、或者著名“公知”,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也不至于在晚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然而在那个年代,有点本事的男人,好像都想成为一名不凡的政治家。正是这种伟大的抱负,给西塞罗的悲剧命运埋下了祸根。
尽管西塞罗的家庭条件不错,但他的家族在官场上确实没什么人脉。对他来说,要想当官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从军,立军功、做军头,走马略、苏拉那条路;要么就做律师,像凯撒就是从这条道上来的。西塞罗把两条路都试了一下,当了一阵子兵后,发现自己不适合上阵杀敌,毅然“弃武从文”,转行做了律师。
进去律师界后,西塞罗立马成为焦点,因为他上来就得罪了独裁官苏拉。当时有个叫罗斯克乌斯的人,因为财产纠纷惹到了苏拉的亲信,结果被指控谋杀。因畏惧苏拉,罗马城的律师都不敢替罗斯克乌斯辩护。但西塞罗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光接下了案子,还把官司给打赢了,从此一战成名、声名大震。
当然,大律师也是人,也不是真不怕死,他以“养病”为名,迅速逃开罗马、跑到了希腊避难。在雅典时,西塞罗也有思考过,既然政治世界如此凶险,那自己何不留在希腊,安心治学、平静而安全的度日,这种生活不是也很惬意吗?
但不久后,苏拉就去世了,“暴君”之死使他燃起了重归政坛的冲动。于是,在罗德岛做过一次“感动希腊”的演讲后,雄辩技能大有精进西塞罗,义无反顾的回到了罗马。
别说,苏拉的死好像还真让西塞罗交上了好运。在他从政的十几年中,庞培远征希腊未归,与其交恶的克拉苏孤掌难鸣,凯撒又还未成气候,等于他在政坛上就没碰上几个正经对手,一路顺风顺水。
前75年,他当上了西西里省的财政官,因为管账,他将总督搞腐败的材料,化为了自己五年后的演讲素材;前67年,担任了市政官;前66年,当选为大法官。前63年,西塞罗顺利当选为执政官,年仅43岁,达到人生顶点!
在执政官任上,西塞罗最出名的功绩,就是镇压了喀提林的叛变。这位喀提林是苏拉派的老人,出生于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他也曾担任裁判官和阿非利加总督,算是个大人物。但在前66年回到罗马后,喀提林越混越次,三度竞选执政官都惨遭败北,其中一次就是输给了西塞罗。
穷困潦倒又官场失意的喀提林十分懊丧,他的心灵逐渐扭曲,最终决定破罐子破摔。于是他纠集徒众,准备把将元老院里的对手全都宰了,自己称王。结果风声走漏,被克拉苏察觉,首富马上把罪证交给了西塞罗。待刺客潜入执政官家中时,西塞罗正瞪着眼珠子等他,吓得他落荒而逃。
两天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喀提林照常到元老院开会,结果被西塞罗逮了个正着。得理不饶人的执政官意气风发,连续做了四个激情澎湃的演讲,大骂老同事生活糜烂、道德败坏、品性淫乱、奢侈无度、阴谋陷害忠良、颠覆共和国。众元老随声附和、群起而攻之,把喀提林骂的灰头土脸、面无人色、头都抬不起来,当天夜里就逃出了罗马!
当头的跑了,同伙们却纷纷落网。一番讨论过后,元老院决定不经审判,直接把这伙叛徒处以极刑。虽然凯撒认为这么干不合程序,并提议从轻发落的建议,但元老们坚决不干。他们已经被各派军阀压制多年,好不容易有个逞能露脸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于是人犯们押到了莫蒙坦监狱,排着队被处以绞刑,其中还包括一位前执政官。
事后,西塞罗荣获“祖国之父”头衔,达到了自己荣誉的巅峰。同时,他也是在军阀当道的年代,唯一一个凭借贵族力量、和演讲口才成功压制军事叛乱的执政官,并再度把元老院的势力推到了顶峰,堪称寡头政治最后的辉煌。然而,这种回光返照般的成就并没有持续多久,接下来,他就要倒霉了。
前62年,西塞罗任期结束,庞培远征归来。老将军在东方取得的军事成就不仅未获肯定,连他解散军队的善意之举,都遭到了元老院的挖苦与利用。备受打击之下,庞培不得不与闹过别扭的克拉苏再次合作,并同后起之秀凯撒结盟,三人相互谅解,组成了一个叫做“前三巨头”的团伙。
三巨头一结盟,罗马政治就没元老院什么事了,在庞培与克拉苏的全力支持下,凯撒于前59年荣登执政官宝座。随即强迫元老院,通过了支持二位盟友的立法。次年,罗马平民派以“违法处死罗马公民”为由,开始清算、放逐元老院的贵族议员,其中就包括西塞罗。尽管他在卸任前已得到了豁免权,但面对强大的三巨头,内心仍恐惧不已。为求免祸,在罗马广场又做了一次激情洋溢的演讲后,西塞罗离开意大利,“自我放逐”了一年。
后面的8年中,因凯撒的军事声望越来越高,以及克拉苏在帕提亚的败死,三巨头同盟破裂,凯撒与庞培的矛盾日渐升级。在这微妙的政局中,西塞罗虽然不敢得罪凯撒,但与贵族派的庞培更加心意相通。在前49年,凯撒率军攻打意大利时,西塞罗一路狂逃,先是跑回罗马,接着又跑到希腊去投奔了庞培。
次年,在陪同庞培赶往色萨利阅兵时,西塞在一次激辩中“舌战群儒”,又一次展示出雄辩大师的赫赫威名。结果在希腊还没爽够俩月,庞培就被打败了,并于同年被杀。无奈之下,西塞罗只好回到罗马听候发落。好在凯撒仁义,包括他在内的很多政敌,都被恕而不杀。
前44年3月15日,凯撒在元老院遇刺,凶手是包括他养子在内的60多名元老议员。收到消息后,西塞罗先是一惊,继而莫名兴奋,他感觉自己东山再起的机会又来了!在西塞罗看来,目前担任执政官的安东尼,不过是个孔武有力的“莽夫”,实力远逊于他的老首长凯撒,根本就掌控不了局面;而凯撒之死,则意味着独裁时代的终结,罗马势必将回归到元老院与执政官共掌大权的混合政体时代。
秉持着这种想法,西塞罗主动向刺杀集团抛出了橄榄枝,并希望能参加他们的“晚宴”。不久后,他再度成为了元老院的领袖。掌权后雄辩大师,对执政官安东尼发起了猛烈的舆论攻击,不仅拒绝了他惩办刺客、为凯撒复仇的要求,还指责他曲解了凯撒生前的政治主张,令安东尼恨得不行。
四月,屋大维抵达罗马,凯撒继承人的到来让西塞罗如获至宝,他认为这个19岁的“小孩”忠厚老实、极易控制,可以成为自己拿来对付安东尼的一把利器。九月,西塞罗攻势加强,他连搞14次演讲,把安东尼斥为“匹夫”、“好色之徒”、除了“嗓门大”之外一无是处的“绵羊”,早晚要把他“驱逐”。同时又对屋大维大加褒赞,誉其为“天赐之子”。
别说,西塞罗上窜下跳的这么一阵撺掇,还真的吸引了大批罗马公民的眼球,连安东尼的支持者都被他骂跑了不少,俨然“国父”之姿。此外,刚到罗马时,屋大维曾争取过安东尼的支持,但遭到拒绝。于是他接受了元老院的发出的好友申请,双方联手对付这个跋扈的军头。前44年末,屋大维与安东尼在意大利北部交战,并将其击退至高卢,正中西塞罗下怀。
但是打完了这一仗,屋大维突然醒悟,安东尼一直打着“为主复仇”的旗号四处活动,而元老院正是刺杀来撒的元凶。自己身为凯撒的继承人,却给西塞罗当枪使,还追着安东尼一通猛打,这在道义上好像讲不通啊!于是屋大维迅速改变策略,与安东尼和解,还拉上了凯撒的另一个老部下雷必达,仨人结成了一个新的军阀联盟∶后三巨头。
西塞罗闻讯后仿若五雷轰顶!他做梦也没想到,出征前还对他言听计从的屋大维,打完仗就跟自己的死对头搞到了一起,俩人还结成了“亲家”。刚刚自己还是受人尊敬的“意见领袖”,转眼之间,已经站在了“三巨头”的对面,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公敌”。
前43年11月底,三巨头杀回罗马,发布“公敌通告”,接着大肆清洗政敌和仇人。然而关于如何处置西塞罗,军头们之间还是产生了小小的分歧∶屋大维对他印象还不错,有心将其赦免。但是挨骂一年多的安东尼坚决不干,他坚持要把西塞罗宰了,以解心头之恨!屋大维拗不过,也就从了盟友的意思。
在三巨头回军的途中,西塞罗已经逃到了福尔米亚避祸。此时的他早已万念俱灰,思前想后,为保住性命,只能继续逃往马其顿。12月17日,在西塞罗一行抵达港口前夕,安东尼的追兵已快马加鞭而至。这一次,他的辩才没能发挥作用,士兵们不由分说,立刻杀死了这位名满天下的老人,并按照安东尼的指示,割下了他的头颅和双手。
西塞罗被杀时,已是62岁高龄。讽刺的是,动手行凶的百夫长,还是他做律师时辩护过的一位嫌疑犯,此人当时的罪名,正是杀害长辈。
其实,早在苏拉反攻罗马城时,共和国的命运就注定要终结了。如果不是因为功利心太强,非要去阻挡罗马变成帝国的历史进程,迎接西塞罗的,也许会是一个更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