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早年曾就学于罗汝芳,罗氏是王艮的三传弟子,闻名当时。
《明史·罗汝芳》载:“……初,汝芳从永新颜钧讲学,后钧系南京狱当死,汝芳供养狱中,鬻产救之,得减戍。”罗氏后来被罢职也是由于坚持讲学之故。
左派王学的思想及先生刚正节操对汤显祖有很大影响,他常以崇敬之情回顾先生对自己的教诲,这些也感染了他思想中与执政者的某些相对立情绪。万历五年拒绝首相张居正的结交而落第之事即是例证之一。
几乎同时另一位著名思想家李贽对汤显祖的影响也很值得人们注意。
李贽进一步发展了左派王学的思想,提出“认欲为理”的观点。他言到:“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世间种种,皆衣与饭类耳。”
李贽思想的进步集中反映在敢于打破千百年来对孔子的迷信以及对封建礼教和等级制度的批判。这些都赢得汤显祖深深的钦佩,尊敬地称之为“卓老”。在《答管东溟》一文中他写到:“如明德先生者,时在吾心眼中矣。见以可上人(达观)之雄,听以李百泉(贽)之杰。寻其吐属,如获美剑。”
左派王学及罗汝芳、李贽等的思想对汤显祖都有影响,表现于文学创作则是对进步、光明事业的向往,对自由的渴求,对丑恶势力的憎恶。
总观汤显祖戏剧创作,提出《紫钗记》、《牡丹亭》是言情,且是言善情的作品的见解是有道理的。这种情是相对于宋明理学家提倡的“理”而存在的。
受明、清二代统治者推崇的程朱理学,其核心内容便是要求人们严格恪守封建之理,即封建道德和礼教及其一切规章制度。以理约束、抑制“欲”,甚至要灭欲,要时时检省和剔除思想中与理相悖的意识及观念。所以大凡有进步倾向的思想家、哲学家在当时都针对程朱理学的虚伪做过程度不同的批判。
以为汤显祖对程朱理学是全面反对、绝对摒弃似乎失于公允,但考察其诗文及戏剧创作却可以看出他对“理”的确是反感的,思想上有抵触。
这一点同时代作家陈继儒在《批点(牡丹亭)题词》中就曾提及:“张新建(位)相国尝语汤临川云:`以君之辩才,握麈而登皋比,何渠出濂洛关闽下?而逗漏于碧箫红牙队间,将无为青青子衿所笑!’临川曰:`某与吾师终日共讲学,而人不解也。师讲性,某讲情。’张公无以应。”
汤显祖厌恶理学的虚伪、严酷,反对封建礼教和道德规范对人们合理感情的束缚与扼制,赞同尊重人们正常的生活欲望及情感的主张。
在戏剧创作中宣扬情,表彰情,鞭挞理对情的扼杀,自觉回应当时言情的文艺思潮,甚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紫钗记》的创作正体现了这种动机和意义。
在《紫钗记》中作者细致刻画了霍小玉对李益的感情,着意表现人物对爱情的执著与忠贞。这份情,没有伪善、矫饰的成分,纯洁真挚,刻骨铭心。爱情主宰了她的全部生活,成为其精神的唯一支柱。为了情,她废寝忘食,彻夜不眠;为寻求所爱的音讯,她博求师巫,遍询卜筮,竟至尽卖服玩。
作者还有意将某些情节置于特定情景之中,如“冻卖珠钗”竟是强扶病体。当误听丈夫赘婿卢府后她悲怆难抑,万念俱焚,泪撒金钱,诅咒天地。
作者刻意描绘和渲染,既是展示真情的可贵难得及对人们精神的巨大作用,客观上也表现出封建礼教及婚姻制度对青年男女感情及整个精神世界造成的压抑和摧残,暴露出官僚政治的冷酷无情,自私霸道。
男主人公李益无论是戍边的岁月还是面对太尉的高压,始终对小玉情深意笃,甚至在听到卢府编造的小玉已另嫁他人的消息时依然冷静分析,不肯轻信。
作品通过这些细致的描写,充分展示了真挚、纯洁的感情在有情人身上所产生的作用和力量。读者及观众在作者的引导下经历了一次纯情的洗礼,认识得到净化和升华。
除着力刻画男女主人公真挚感情外,作品还通过李益和卢太尉形象的塑造表明作者的人生价值观、爱情观以及对当时社会权臣霸道的看法及态度。
剧作中李益“恃才气高”,“独倚文章傲朝贵”。他不附阿权贵,因而受到迫害。这些情节是原小说没有的。构造这些剧情不仅仅是出于戏剧表现人物的需要,它实则融进了作者对现实社会的观察和感受,是以一定的真实做基础的。
作者自己不就是因为与首相不合作而数次落第吗?即使中了进士也只能在南京做一名太常博士的闲官,六年后才升任南京礼部主事。他的最后被贬谪也是因为上书抨击朝政。李益获取状元后,经历几年的戍边生活锻炼,将才智用于解决具体的实际问题,有勇有谋,虑事周全。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八股科举制度下培养出的只会引经据典、营营于孔孟之道的迂腐书生形象。他文才与能力兼备,堪当治国济世的重任。作者肯定和表彰这些品质,其中也寄寓着自己的人生理想及对青年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