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四小姐是宁府贾敬之女、贾珍之胞妹。她年纪小,地位孤零。父亲出家,母亲早亡。哥哥贾珍是个恶棍、好色之徒,而嫂嫂尤氏的行为更为她所不齿。家庭生活没能使她感到一点生的愉悦、家的温馨。在那庸俗污浊的贾府,在那香罗艳粉、桃红柳绿、莺歌燕舞、曲水回廊、灯红酒绿、挥金如土的大观园中,不是明枪暗箭,就是惨绿愁红;不是你争我斗,就是陷阱阴谋;不是偷鸡戏狗、爬灰养叔,就是借刀杀人、引风吹火。
批判现实
贾惜春“勘破三春”,披缁为尼,这并不表明她在大观园的姊妹中见识最高、最能悟彻人生的真谛。恰恰相反,作者在小说中非常深刻地揭示了她所以选择这条生活道路的主客观原因。
客观上,她在贾氏姊妹中年龄最小,当她逐渐懂事的时候,周围所接触到的多是贾府已趋衰败的景象。四大家族的没落命运,三个姐姐的不幸结局,使她为自己的未来担忧,现实的一切既对她失去了吸引力,她便产生了弃世的念头。
主观上,则是由环境塑造成的她那种毫不关心他人的孤僻冷漠性格。尤氏说她是“心冷嘴冷的人”,她自己的处世哲学就是“我只能保住自己就够了”。所以,当贾府一败涂地的时候,入庵为尼便是她逃避统治阶级内部倾轧保全自己的必然道路。
对于皈依宗教的人物的精神面貌作如此现实的描绘,而绝不在她们头上添加神秘的灵光圈,这实际上已成了对宗教的批判。在这里,曹雪芹用他的艺术手腕“摘去了装饰在锁链上的那些虚幻的花朵”。同样,曹雪芹也没有按照佛家理论,把惜春的皈依佛门看作是登上了普济众生的慈航仙舟,从此能获得光明和解脱,而是按照现实与生活的逻辑来描写她的归宿。
心冷口冷
惜春的“冷”在抄检大观园的突发事件中暴露无遗。凤姐、王善保家的一行人到了蓼风轩惜春那儿,惜春开始是“吓的不知当有什么事”,放手让来人搜查。接着,在她的丫鬟入画的箱子里发现了“违禁品”。惜春见此,更加害怕。她说“我竟不知道”,是先将自己洗刷干净;“这还了得”是肯定入画问题十分严重;“你要打他,好歹带他出去打罢”,这是把入画交出去,听凭处理。总而言之,我和入画毫不相干,只要你们不来找我的麻烦,怎么处理入画都可以。
紧接着又续上一段余波,把惜春的“冷”写得足足的。这便是尤氏和惜春的一番争执。惜春先责怪尤氏“管教不严”;接着是要尤氏把人带走;最后表示“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入画跪着哭着,苦苦哀求,尤氏和奶娘也在一边为入画说情,可是惜春小小年纪,竟生就一副铁石心肠,难怪她后来能出家。她不顾入画从小服侍她一场的辛劳,也不顾嫂子尤氏的情面,竟是执意要将入画扫地出门。
惜春不但不要入画,而且还扬言宁国府那边也不去了,因为她“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惜春说得十分明确:“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惜春承认自己心狠,但她有她的理由:“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
令人深思的是,作者对于惜春的绝情并不是完全否定的。所谓“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意思是说,不下狠心断绝世间的种种感情纠葛,便不能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人。作者并不因人废言,他一面不动声色地写出惜春的“心冷口冷心狠意狠”,一面又肯定“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因为作者的描写极客观,所以给读者的印象,这种“狠心”完全是社会逼出来的。这一回的回目第二句是“矢孤介杜绝宁国府”,就是一种肯定的口吻。
作者同意这种“大彻大悟”的态度也得到了脂批的肯定。抄检大观园的这一回,针对惜春的绝情,有脂批说:“惜春年幼,偏有老成练达之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