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末年,河内轵县(今河南济源)走出一位影响深远的政治家与经学家——张禹。他的一生跨越汉宣帝至汉哀帝四朝,既以《论语》研究奠定学术地位,又以丞相身份卷入外戚专权的漩涡,最终在矛盾与争议中谢幕,留下复杂的历史评价。
一、寒门儒者的崛起:从市井少年到帝王之师
张禹的早年经历充满传奇色彩。幼年时,他常随家人逛集市,对占卜摊位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甚至能参透蓍草占卜的玄机。占卜者惊叹其聪慧,预言“此子当习经术”。父亲听从建议,送他赴长安求学,先后师从沛郡施仇学《易经》,向琅琊王阳、胶东庸生研习《论语》,终成通晓经学的大家。
甘露年间,张禹被举荐为博士,但因汉宣帝病危未获任命。初元年间,他因精通《论语》被选为太子刘骜(即汉成帝)的老师。元帝驾崩后,成帝即位,张禹以帝师身份获封关内侯,食邑六百户,并任光禄大夫、给事中,领尚书事,正式踏入权力核心。
二、夹缝中的丞相:外戚阴影下的妥协与自保
成帝即位后,外戚王氏集团迅速崛起,大将军王凤独揽朝政。张禹虽与王凤“并领尚书”,却深知自己根基浅薄,唯恐触怒权臣。他多次以年老多病为由请求退休,甚至在王凤推荐其弟王音接任大司马时,仍因担心王氏猜忌而寝食难安。
河平四年(前25年),王凤将相位“赠予”张禹,实为对其恭顺的奖赏。张禹虽居相位,却明哲保身,对政事“尽量不管不问”,将实权完全交予王氏。他一面“内殖货财”,在泾渭间购置良田四百顷,过着奢靡生活;一面在朝堂上唯王氏马首是瞻,甚至为王根求取平陵肥牛亭的墓地,不惜违背礼制。
三、学术与权力的交织:《张侯论》的定本之功
尽管在政治上妥协退让,张禹在经学领域的成就却无可争议。他以《鲁论》为基础,参考《齐论》,合编为《张侯论》,成为《论语》的权威定本,被后世奉为圭臬。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记载:“张禹本授《鲁论》,晚讲《齐论》,故遂合而考之,删其烦惑,取其要实,为《张侯论》。”朱熹《论语集注》亦称:“张氏《论》行于汉末,今所传《鲁论》,多张氏所定。”
张禹的学术贡献不仅巩固了其地位,更使其成为连接皇权与儒林的桥梁。成帝对他“每病必问,大政必询”,甚至在日食、地震等灾异频发时,仍依赖张禹以“天命不可测”为由平息舆论,维护王氏专权的合法性。
四、争议中的谢幕:从“尸位素餐”到谥号“节侯”
张禹的妥协态度最终引发朝野非议。名士朱云当庭弹劾他“佞臣”,指责其“受诸侯王金,不举奏,背公死党”,请求“赐尚方斩马剑,断佞臣头以谢天下”。汉成帝虽未采纳,但张禹的声誉已一落千丈。哀帝时,大臣杜业更上疏斥其“惑乱朝廷”,称其“为丞相时,外戚贵盛,不肯进贤,退不肖,是以天下怨疾”。
建平二年(前5年),张禹去世,谥号“节侯”。“节”在谥法中意为“好廉自克”,但结合其生前行径,这一谥号更似一种讽刺。他的一生,是寒门儒者通过学术攀附权贵的典型,也是外戚专权下士大夫阶层妥协的缩影。
五、历史回响:张禹的双重遗产
张禹的学术成就与政治争议,共同构成了其复杂的历史形象。作为经学家,他整理的《张侯论》成为儒家经典传承的关键节点;作为政治家,他的妥协与自保则暴露了西汉末年士大夫阶层的困境。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评价:“禹以经学为帝师,而贪位固宠,背公死党,其败也宜哉!”这一论断,或许是对张禹一生最深刻的注脚。
从市井少年到帝王之师,从学术巨擘到争议丞相,张禹的一生折射出西汉末年政治与学术的深刻互动。他的故事,既是个体在权力漩涡中的挣扎,也是一个时代衰亡的微观样本。

